外公和妻妾的故事

嘉嘉

歇两日再写了。
谢谢大家的鼓励。

嘉嘉

      在1968年7、8月，教育部门的工宣队办起了封闭式“学习班”，进行“清理阶级队伍”的政治审查运动。所有的教师都集中在指定的地点住宿不能回家。我妈妈和三姨工作在同一间学校，她们姐妹被“封闭”在多宝路尾的时敏新一小（水上小学）里。

      在某天上午，我妈妈的表亲、我的十五表叔匆忙地来到我家。他告诉三外婆一个噩耗：二外婆在家乡去世了。三外婆如雷轰顶。父母都不在家，怎么办啊？三外婆就叫我带表叔去找我妈妈。我带着表叔去到了时敏新一小的门口，门卫不让我们进去。经过表叔力争，门卫才去通传了。妈妈出来了，但是他们只被批准在大门内站着倾谈。我看见表叔与妈妈神情凝重地谈话，妈妈的眼睛红红的，她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在这样严厉的监管下，风头火势运动正酣，妈妈和三姨是无可能获得批准请假回乡奔丧的。当妈妈转身走回校园，我看见她的手在揉眼睛。表叔拖着我的手默默地回家。

      二外婆享年70岁。在家乡亲属的处置下，她被安葬在外公以前购买的山地里，长眠在山明水秀的西樵山下，静静地陪伴在与她分离了二十多年的丈夫身边。

      我的妈妈每次提起二外婆的死，都很沉重的，眼泪在她的眼圈里打转。我的二外婆，一个美丽聪慧的妇人，后半生受尽苦难，至死也不能与自己的亲生骨肉告别，多么的悲哀！

嘉嘉

     以后的几年里，二外婆来到广州都是来看病的。她在乡间还要参加生产队劳动，做煤球捡桑枝什么的。她越来越衰老了，脸色苍白，走路也气喘喘的。妈妈说她患了肺气肿病，整天要吃药了。在1968年初夏，二外婆又来看病。那次她很虚弱的样子，我看见她的脚腕浮肿了。回去时妈妈给她送车。妈妈的回忆是这样的：那是文革运动严峻的时刻，工宣队已经进驻学校了。每个老师外出都必须经工宣队批准和写证明。妈妈办不到手续，只能把外婆送到佛山车站，看着她转乘了回家乡的汽车。想不到这就是妈妈与亲生母亲永诀的最后一面。

如梦令

小时候很羡慕家里有奶奶、外婆的小朋友，有奶奶、外婆的小朋友家里一般都备有零食，每当下午总看见小朋友家的奶奶或外婆颤巍巍地从吊在半空的竹篮子里取出饼干罐，变戏法一样从里面拿出糖果饼干，我就由衷地希望自己也有奶奶、外婆。可惜我从小就没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天天对着的是哥哥。

嘉嘉

在我父母的婚礼上

左起:妈妈的表妹,大舅父的大儿子,我的三姨,我妈妈,我爸爸.后排是我二外婆

2013-6-8 20:20 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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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嘉

     当我们慢慢地长大了，几个大孩子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之后，二外婆和三外婆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想不到震荡又起。在我读初二那年，应该是1964年吧，广州城要搞“疏散人口”的运动。我66岁的二外婆和53岁的三外婆也被划入政府安排的“疏散”之列。无论母亲怎样的去讨说法，她们最终还是被“疏散”了回南海县的老家了。两个外婆离开了我们，我们一大群孩子就象无头苍蝇一样，生活乱了套。大人也自顾不暇而手忙脚乱。爸爸给我和二妹妹每人买了一只搪瓷饭兜，让我们去学校饭堂搭食。每当晚上，我一个14岁的大孩子，看管着胡闹打滚的几个小弟妹，无比的心酸。我舍不得两个外婆啊！有她们在的日子我们多么的快乐幸福啊！

     一窝孩子无人照料，父母怎么能够安心工作呢？我的妈妈实在不能忍受这样的局面。她四处申诉，希望把年老的外婆们迁回广州城。后来经过派出所调查核实，认为我的二外婆本来就是从农村迁移出来的，所以就不能回迁广州了，而我的三外婆一直是生活在广州的，属于城市人口，所以户口可以迁回来广州城。经历了艰难曲折的历程，三外婆终于回到了我们的身边。而我年迈的二外婆，就永远留在了乡村里了。

     二外婆不能回来了，是家庭最大的遗憾。当三外婆的木屐声重新在厅堂厨房响起来，我感觉家庭又有了主心骨，满间屋子都亮堂起来。

嘉嘉

       50年代末60年代初，我家里的大人总是忙得头顶冒烟。我的三姨丈长期在郊区工作，休息日才能回家，我的父亲被划为右派以后下放到郊区的农场劳动了四年多，极少回来。我妈妈和三姨是教师，白天忙教课，傍晚和晚上忙家访、备课、批改作业，还要参加单位的政治学习，每天来去匆匆挑灯夜战的，他们根本没有空暇的时间照顾我们这一大群幼稚的孩子。三外婆是户主，不时要去开会、参义务劳动的。所以经常是二外婆和刚刚入读小学的我在家，看管调皮捣蛋的弟弟妹妹们。虽然忙碌着，二外婆还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她的一句怨言。

69届新生

艰难的岁月...

嘉嘉

     我的大表妹婴儿时期患有哮喘症，夜不能寝，只能几个大人轮流抱着她在厅堂里走来走去。二外婆就经常熬夜。当大表妹的病痊愈了，在经济困难时期，三表妹又感染了小儿麻痹症，发烧瘫软。二外婆陪伴着3岁的她在广东省中医院留医，一去就半年多。在住院期间，三表妹经历了麻疹肺炎、发布病危通知书等险境，加上那年头食物不足饥不裹腹，二外婆被折腾得头发都全白了，又黑又瘦的。（对比三外婆乌黑的头发，二外婆从此被我们这群孙子女冠名为“白头婆”，相对而言，三外婆就叫“乌头婆”了，这称号就这样被我们呼唤着并且一直延续到她们去世。）当她偶尔从医院回家来，还给我们带上节省下来的几个黑馒头，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布满皱纹的脸就舒展开来。

     三表妹出院回来以后，二外婆依然忙里偷闲地给我们缝棉衣，给我这个故事迷讲故事，让我们几个调皮的孙子女拨弄她松弛的脚肚子。但是我注意到她经常喉咙不清爽的，晚上就从一个绿色的小铁罐子里拿出叫“八卦丹”的黑黑药片来含服。我曾经向她讨了一点来吃，好凉好苦哟！

嘉嘉

    在1953年，我三姨婚后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因为其时我妈妈已经有了我和二妹妹两个小孩，虽然请了保姆，但是三外婆也忙不过来的，所以妈妈姐妹就把二外婆从乡间接了出来广州，让她帮忙带我的大表妹。从此二外婆就得以与她的两个亲生女儿生活在一起，再也不用顶风冒雨去下田了。

    那时候妈妈和三姨已经从外公买的楼房搬了出来，在西关龙津西路的横街里租了房子。她们两姐妹婚后一直住在同一层楼房里，和三外婆互相照顾共同生活。现在二外婆也来了，亲人日日相见互相帮助，血浓于水无比温暖。

    几年的时间飞快地过去，三姨连续生育了3个女儿，我妈妈也有了5个孩子。8个大小参差象楼梯级般高低的孩子整天嘈嘈闹闹的。煮饭、洗衣、搞卫生、排队买菜、去幼儿园接送、带小孩看病……把二外婆和三外婆忙得团团转的。

嘉嘉

   

  （以下片段我写的都是实话，如有不同见解请谅解。）

      在共和国翻天覆地的变化中，二外婆平静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土地改革运动中，广大农村的农户都要划分阶级成分。由于二外婆拥有的几亩土地，她被划分为“富农”成分。不久，土地全部被分给了“翻身做主人”的贫农雇农。除了自己和子侄居住的房屋，其余的屋子也被没收了，更换了它们的主人。（幸亏大舅父与二外婆分家了，大舅父被评为“上中农”成分，他居住的外公的老房子才没有被没收。）家里收藏的细软也被抄走了。二外婆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她很悲伤彷徨而无可奈何。她受到的打击不单是这样，农会还把她拉去陪斗，整天跪在地上。她的膝盖跪得血肉模糊。她曾经撸起裤腿让我看那疤痕。后来在土改复查中，因为证实她也是经常参加劳动的，所以就把成分修改为“上中农”了。但是失去的土地和财物就一去不复返了。因为阶级斗争的无情和残酷，乡亲们和亲戚们都不理解，大家慢慢地疏远了她。二外婆从此在乡间沦入了孤苦伶仃的生涯。

如梦令

回复 依慈 的帖子

依慈  这个是靓,但內涵风度气质真的两回事,时代差异呵!


这个在老一代港姐里已经算是有内涵的了。五官跟嘉嘉姐姐的二外婆有几分相似。

如梦令

嘉嘉 发表于 2013-6-6 23:52
谁象啊?

2013-6-7 11:12 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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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依慈 发表于 2013-6-7 01:15
我夫家太公的小生意一浪打沉,你外公这么规模的也"龙船长恶出涌,出涌有浪又返沉."在覆巢之下岂有全卵的抗战期 ...

我妈妈经历过日本人入侵，常说“宁做和平狗，不做战争人”，所以我反感好战分子。

嘉嘉

依慈 发表于 2013-6-7 01:15
我夫家太公的小生意一浪打沉,你外公这么规模的也"龙船长恶出涌,出涌有浪又返沉."在覆巢之下岂有全卵的抗战期 ...

真的是祸不单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