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62桃李 于 2012-4-15 15:58 编辑
金羊网 2006-09-17
———布票的故事
何卓琼
票证淡出我们的生活有许多年了，但它无法淡出我们的记忆。以致如今我见到满街货物，见到商贩为着推销就差没追着人叫契爷了，我心里总要感叹：这么多东西是哪里冒出来的？当年它们又都到哪里去了？ 当年真是家空物净！
那时，商店橱窗十有八九空洞寥落。即使有商品摆设，也用斗大的字标明“陈列商品”，开明车马是只摆不卖的。一应民生之物，诸如粮、油、糖、蛋、鱼、肉、柴、煤、布，全都凭票定量供应。记忆中鸡蛋只供应产妇，凭婴儿出生证买。我两个儿子的出生证上还赫然写着“蛋二斤”三个字。至于手表、钟表、单车、衣车，那是奢侈品，要买得有“侨汇券”。“侨汇券”也就是港澳海外华侨汇款配发的购物券。很记得我那块手表，还有结婚时买的挂钟，都是拿“侨汇券”买的。
诸多票证中，唯有“布”与果腹无关，似乎不那么“罗命”。人七日无食会饿死，“衣”尚未至关乎性命，至多也就是蔽体保暖。广东人是有名的“大食田螺顾口饱”，只顾口福不管身世的。那“衣服”二字，粤人眼中是闲之又闲了。那时也真以朴素为荣，衣服补了又补穿在身上气宇轩昂。新衣上身倒叫人气短，必定在家穿旧了才敢上街，怕被人说“资产阶级”。
布票故事虽与性命无关，却另有情状。
图：60年代的商场的布匹销售柜台。
广州开始使用布票是1960年8月15日，每人每年一丈三尺六（寸）。一丈三尺六是什么概念？当时我还在读初一，食爷饭、着乸衣，对布票全无感觉。直到我为人妻，才知道这个精确到寸的份额其实很沉重。
结婚时，丈夫有宿舍，婚礼又时兴由单位开茶话会，我们实际要操心的只是置备简单的床铺家什。这样，我们碰到的首要问题就是布票了，就要算计那一丈三尺六了。这时我才知道，一丈三尺六刚够做一条长裤加一件短袖衣。我们当然不理会衣服，得先考虑床铺。两人将全年布票凑起来，刚够张罗蚊帐被套床单枕头套。那还是买来蚊帐布被布，由丈夫的女同事拼拼凑凑缝制的。若买成品，两份布票是对付不了全套铺盖的。铺盖有了，窗帘却没有，因为布票用光了。
我家兄弟姐妹来了，见窗户光秃秃，大笑：打大赤肋呵！然后就数落我如何十指粘连不谙家头细务。笑完了就给我们凑布票。二姐三姐又送来新衣服、毛巾被。我们就觉得这礼很重，因为它连着好几个份额的布票。
后来，接连有了两个儿子，轮到他们“食爷饭、着乸
衣”，我就感觉饥荒了。大人衣着倒没什么，横竖“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至多间或添个汗衫背心裤叉，花个一尺几寸。可是孩子长得快，衣服年年不合穿，四季衣裳年年做，里里外外打点，还有铺的盖的。一家四份布票就紧了。
记不清哪年哪月，忽然有了粘棉布。粘棉布也就是渗了化纤的棉布，布质虽然飘薄，但它有天大的好处：只收三折布票！粘棉布真让我等妻母妇道笑逐颜开！遇到商店来了粘棉，左邻右里一传十十传百齐齐涌去。店铺门口长长的人龙热烘烘闹纷纷过年一般喜庆。再后来，又有了“的确良”、“的斜”，也是打折收布票，再度教人喜凝眉。
图：七十年代照相馆橱窗前流连忘返的姑娘们。
有智者说，如果生存成了你生活的第一需要，那么你不会有什么烦恼。此言千真万确。试想想，为买折头布排长龙，是何等的可怜可哀？其实当时我们却全无哀怜之感，因为都在为着生存挣扎，哪有闲心理会悲哀不悲哀可怜不可怜！事实也是如此，那时日子饥馑却没有烦恼。说得准确些，就是没有什么想头。上班、下班，就着工资票证食饭穿衣，周而复始。日子就这样毫无欲念、波澜不惊地流淌。
图：60年代城市家庭的室内陈设。
有过一点“涟漪”。
那是上世纪70年代末。年头的一个傍晚，我们刚从幼儿园把孩子接回家，派出所民警就来了。民警来了肯定是有事发生了，可我们就是不知自家发生了什么。那时我们住在西场一个新村里，村内全是法兰西式二层楼洋房，一栋栋疏疏落落很别致。村里住着同一个系统职工。
见我们懵然不觉，民警只好点拨：“屋里丢东西了？”
“没有。”我们摇头。那时全无防盗意识，窗户没铁网，家门没铁闸。木板门上挂把锁头就天天早出晚归了。屋内也没一处要上锁的。工资就丢在书桌抽屉里，上班出门就拉开抽屉拿点买菜钱。哪天钱用光了，就该发工资了。
民警只好摊牌：“你们是不是有个黑皮包？”
我一听，忙跳起来去翻衣柜———黑皮包真的不见了。我大惊失色：里面放着刚发放的全家四口整整四份布票呢！ 民警轻声细气说了个大概。原来，是村里一个“后生仔”偷走的，偷了好几户。我就奇怪了，他怎么进来呢，门锁没弄坏呵。民警笑了：“那还不容易，打开又锁上。”又说：“布票卖掉了，一寸都没了。”我们立时惊呆了：寸布不留，一年流流长怎么过啊！我们就希望哪怕追回一份也好。没几天，民警真的送来一份布票。过后每想起此事我都觉着滑稽，那“后生仔”做梦都没想到钱就丢在抽屉里，而那包着藏着的竟是布票。我们都被生活玩了一把。
日子又一天天地流走。后来，我们搬出新村迁到城东了。
日子依然波澜不惊。
一日，有人自新村来，说起那个“后生仔”。我就又想起那包着藏着的布票。
“他死了。”来人喃喃，“半夜爬人家窗门，失手跌下
来……”
我大吃一惊，想不到竟如此结局！
我心甚黯然，没料到我的布票故事，七弯八拐竟与一条性命粘连。
图：布票、肉票，过去市民都离不开的东西，今天成了城市的收藏品。
| 
发表于 2012-4-15 15: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