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房

69届新生

□黄天源　　

      五婆就是我妈五叔的老婆。她浓眉大眼，三大五粗，比五公还稍高一点点，完完全全是一副劳动妇女的形象。她文盲，在一间锁厂做工人，就住在我家隔壁的楼下一间又黑暗又潮湿的房间。
　　五婆的丈夫，我叫他五公。五公和我妈同一间粉厂，都是拥有不到1000元股份的私方，被厂里称为“资本家”。1966年8月31日，粉厂开列名单给红卫兵，红卫兵抄了我们家，也抄了五公的家。红卫兵抄完家后，命令我们都要各自报告自己的单位、学校：××中红卫兵来你们家破过四旧了。我们自然不敢不报告，相信作为工会小组长的五婆也自觉报告了她厂里。
　　自从被抄家之后，五婆说话的声音小了，晚上来我们家坐的次数也减少了。五公说，她常常在房间里抽烟发呆。问她有什么事情发生，她也不大愿意说，问多了，她才吐出几句，说厂里的人，越来越不理睬她，工会小组长不让她做了。说她女人抽烟，一眼就看出是资产阶级太太的做派。她想戒烟，又怕人家说她伪装进步。其实，即便要她戒，她也难戒，从前她到我们家坐一晚上，也只抽那么两三支，现在，很快就满满一烟灰缸。
　　“文革”风云变幻，不到两个月工夫，以清“四旧”、高悬“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对联而闻名于世的那批红卫兵，突然因为他们的老子成为运动斗争的主要对象——“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而失势。那些“混蛋”“狗崽子”乘机起来批地主阶级反动“血统论”而获得“大串联”的权利。
　　12月，当我从北京串联回来后，却看见五婆比我离开时更憔悴了。圆胖的脸变得颧骨高耸，眼大无神，目光呆滞。无论大家怎么劝说五婆，她的思想负担就是放不下来，终于选择了彻底解脱的办法。12月19日深夜，我被街上一个女人悽厉的尖叫惊醒了——“救命啊！快叫救护车呀！”跟着听到有人擂华南旅店的门——这是街内唯一有电话的地方。紧跟着，有邻居跑上楼来告诉我们：“你们快过去看看，五婆上吊自杀了！”
　　我立刻跑过去，看见房门门框上，挂着一条手指那么粗的草绳圈。五婆已经被放下来躺在床上，脸色灰黑色，穿着一件崭新的花格子衣服。五公一边哭一边给她做人工呼吸。
　　丧事办完后，五公不敢回家住。他说一回那房间就伤心，他宁肯在我家厅中打地铺。那时，父母一间房、家姐和阿妹一间房，我们五兄弟全部睡在大厅里。五公来后，就更拥挤了。五公的女儿从兰州回来奔丧，临走前她问我：你敢不敢到五公的房间睡？我想了想说：有什么不敢的，我可以和五公换地方睡。那时，正是WEN化大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所有的青年人都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无畏精神，连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反(革命)都不怕，还会怕封建迷信的东西吗？
　　就这样，我第一次有了自己单独使用的房间。这是一个没有窗子的房间，门一关，灯一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理性并不是人类情绪活动最核心的东西，光是理智的“不怕”，并不能完全驱散来自人性中潜意识的恐惧，对鬼神莫名其妙的恐惧，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不能说你不怕就没有。最初那几晚，很难入睡。总觉得门框上那草绳圈还在晃动，甚至脑子里还出现五婆吊在草绳上的画面……她为什么要死呢？她丈夫的处境不是还不如她吗？厂里挨斗的人，不是比她更受难？这时候，我才深深地佩服父亲对逆境的承受能力。
　　克服心灵上的恐惧，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自己的注意力引导到你最感兴趣的事情上去。刚刚过去和眼前正在发生的运动风云，在我心中翻江倒浪，我止不住拿起笔，开始实践我少年就开始的文学梦想，写我从未写过的小说。关于红卫兵破四旧，我写了《被封存的唱片》；以旗派某家属为原型，写了《旗大妈》。我忘记身处的环境，无暇再想鬼魂的事情了。
　　一天，五公的女婿来探望五公，他是中山大学中文系教师，自然就是我崇拜的文学老师。找了个机会，我把自己的小说拿出来请他“批评指正”。
　　他看完后，脸色发白，非常紧张地对我说：“你写的这些东西，万一落在敌特、苏修的手里，就会变成现成的反华材料；就是让对立派看到，你也没命！赶快烧掉，一字也不能留！”他是经历过反右运动、见过鬼怕黑的人。他说了“文艺干预生活永远是对的”这么一句极其普通的话，就已经令他翻来覆去地检讨多年了。
　　房子里顿时变得阴深，我也有点心惊胆怯了，我可以不怕鬼，但我怕对立派，特别怕“联动”，他们高呼着“红色恐怖万岁”，“群众专政万岁”，可以不经任何审判就把人处决了。
　　“烧，赶快烧，现在就烧！”见我犹豫不决，便说：“你烧不下手，我来帮你烧。”说着就拿着稿子到厨房去。
　　我没有勇气阻止他，也跟着他到厨房。
　　稿纸一页页地燃烧，我感觉是在烧冥纸，我在为我未面世的处女作举行丧礼。
　　“姨丈，不说内容，你觉得我写的像小说吗？”我低声问。
　　“当然像小说了，而且还是有一定艺术感染力的小说呢。显然，你是能写小说的。不过，MAO主席说……”
　　听到这里，我突然后悔了，那一瞬间，不知哪来一股无畏，我从他手中夺回未烧的稿子：“不烧了，就是拉去枪毙也不烧了。”

黄天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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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咦，又话唔可以叫五婆嘅？又话第五个老婆先叫五婆？咁五婆系五叔嘅老婆定系阿叔第五个老婆呢？求答案

依慈

69届新生 发表于 2014-7-12 23:29
□黄天源　　

      五婆就是我妈五叔的老婆。她浓眉大眼，三大五粗，比五公还稍高一点点，完完全全是一 ...

五叔婆至啱,一字之差谬之千里.但南海都有咁叫:"颇"(音),发这个音通村都知是叔婆伯婆,不包括姑婆舅婆姨婆,这些要全称.

嘉嘉

如梦令 发表于 2014-7-12 23:36
咦，又话唔可以叫五婆嘅？又话第五个老婆先叫五婆？咁五婆系五叔嘅老婆定系阿叔第五个老婆呢？求答案{:1_6: ...

我叫我妈的四婶叫四婆.

如梦令

嘉嘉 发表于 2014-7-13 19:07
我叫我妈的四婶叫四婆.

即系四叔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