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当铺与“君知”

62桃李

作者：梁绵昌

当铺，是广州古老的行业

      在羊城七十二行中，“当押业”是特殊的古老行业。现在，全市剩下的几座零散当铺房子，作为文物保存下来，就像几个孤独的老人，诉说毁多而无誉的典当沧桑——当铺墙壁厚实，门窗不多，营业和仓库集于一身，又兼顾防潮、防火、防盗。进入当铺，光线昏暗，柜台高筑，一个大大的“押”字，令人触目惊心。墙上贴着用红纸写上的“虫伤鼠咬霉烂各安天命”、“失票无中保不能取赎”、“玉器丝棉周年为满”、“本店虽小，棉被暂时不当”、“神袍戏衣，一概不当”等条款。
      抗战前，全市大小当肆大概二百余间，经营资本为三五万元，大的则需要十万、八万。不过，很多店铺都是合伙经营。股东之下是经理，下设“三房”、“四柜”。即钱房、饰房、包房以及头柜、二柜、三柜、四柜。“钱房”专管店铺日常开支，“饰房”专管金银珠宝贵重当物，“包房”专管皮、绸之类的衣服当物。四柜中各个“企柜”，根据资历深浅担任不同的职务。“企柜”都是精明干练的人，尤其是“头柜”和“二柜”，经常和林林总总的当物打交道，知识面广，鉴别能力强，善于挑剔当物，压价，确保当铺盈利。此外，还有专门负责写当票、验当票的职员，和十五六岁甚至十二三岁、负责包扎或存取当物的“小郎”。一个人进了当铺，生活也有保障，一般不轻易转行，不犯大错都会成为终身职业。理论上，可以从“小郎”做到经理。
       “四柜”并非如影视作品表现的那样，高高在上，态度横蛮，从“小郎”做起的“企柜”，要经长期磨炼，涵养功夫为常人所不及。哪怕“当客”从“丢那妈”、“家产刂”，一直骂到祖宗三代，他们呢，两只手搭起或缩在袖管里，当“睇大戏”（看粤剧）。直到当客“收声”（不出声），才伸出一只手指说：“朋友，点样，当定唔当？呢D嘢，本来就值稫多钱，少当少赎，唔通你想当断？”（朋友，怎么样？当还是不当，这点东西本来就值这样多的钱，少当少赎，难道你想当断？）。
      质票又名当票，在手书的菜单、药单、当票（部分内容）中，当票如“鬼画符”，难以辨认。对当物的名称，除了贬低到难听之外，还使人感到尖酸刻薄，这都是防伪、防冒认的需要。其书写、称呼当物的方法，除贬义、谐音、借用之外，还有概称及匪夷所思的联想，完全可以和情报密写相比美，创意令人“叹服”，打官司亦稳操胜券。
      无论怎样贵重的“皮裘”，一律称为“褪（“吞”的第三声）毛光板”或“羊皮烂板”；“丝绸缎锦”称为“破烂”；进口的洋布称为“一大点”，而“点”要读作“饮”；棉袄称为“棉夭”；夹袄称为“夹夭”；棉被或垫褥称为“圈子胎”，“圈子”读作棉；夹被称为“夹片”；毡称为“单片”；蚊帐称为“文帐”；袜的称呼最正常，写作袜一条或几条。鞋或靴不会写成一双或一对，必写成“原来不同对佳（或化）两只”，粤“佳”和“鞋”两字谐音，“靴”简化成“化”，亦费思量。不管用什么木料造成的家具，就算用酸枝造的八仙台、神台，也只写为“原列烂打断少欠费木碎一的”，“列”即“裂”，“少欠”即“不齐全”，“费”即“废”，“一的”即“一堆”。钟表写成“原列烂打断少欠不行时表”。翡翠、玉石写成“料石”。珍珠写成“黄珠”或“凡珠”。金、银都写成“同”，即铜。金器写成“冲同”。金器充当铜器，又可写成“低淡金”即成色不高的黄金。银会反射白色的银光，所以写成“光同”。真正的铜器（如铜宣炉、铜香炉）则写“费铜”。钻石戒指或玉石戒指，只写成“双同戒指”，“双”即“镶”，戒指究竟镶什么贵重东西，当票决不会写。有的当物名称的写法也“高深莫测”，如“客夫一只”。“客夫”为何物？原来是以前老年妇女戴在头上无顶的帽子，又称“包头”。粤语“客夫”和“额箍”皆谐音。“君之”也写作“均之”更令人拍案惊奇，看过粤剧《盲公问米》的广州人，可能比较易理解。过去沿街替人占卦算命的盲公，用小铜锣边走边敲打铜锣，用锣声招顾客。铜声人人听到，把小铜锣写作“君知”或“均知”，你说妙也不妙。
      广州抗战沦陷前，大小当肆不下二百余间，沦陷初期只剩下两三间。当铺每天门庭若市。报载“贫民前往当候赎者，拥有百数十人，麇集一隅”，连人行路也站满了人，要等一两个钟头，在所不惜，当铺里头堆积着如小山丘般的当物。当铺前，又有五六个档口，挂着“收买故衣杂物”、“收买当票”、“找换军票”等字条。当铺不肯典当的东西，就可以到这些档口换点钱，估计无能赎当的人，索性连当票也卖掉。当押也成了日伪当局的“上宾”，伪者财政厅邀请行会代表开会，研究如何进一步恢复当押业，活跃萧条的经济。行会代表也“当仁不让”，把原本大当三年，小押一年的当期，缩短为六个月；准许五金、首饰当押过期变卖及变卖方法；确定当铺货币本位（当时使用的货币有军票、大洋、毫券。一元军票可购米四斤多，一元大洋可购米两斤多，一元毫券可购米一斤多）；利息三分为限，实行附加扣利办法（押在一元以下，首月每毫先扣一仙）。当铺收取这样高额的利息，身无长物的广州市民，其生活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不过有资格去当铺的，还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最令人痛恨的是“九出十三归”。价值十元的当物，当客只能拿到九元，赎回则要十三元。后来“九出十三归”，成为高利息的代名词，利息的高低会随着时局不同而变化，有时会高达百分之三十（手续费另计），不能一概而论。
      一种小型当铺（实际是当店或当摊），盘剥利害，有如打雷那样惊人，故广州人称之为“雷公轰”。这种当铺押期最长为三个月，许多中下阶层人士，贪图便利，连普通日用品都可以拿去当押，生意有时比一般当铺还好。直到解放后不久，“雷公轰”与“剃刀门楣”（非法货币兑换档店）一起，被市军管会同时取缔。

新冒出来的当铺，也成为今日羊城一景

老当铺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