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62桃李 于 2013-3-7 11:02 编辑
雨屋深灯照诗魂 作者:梁基永 原创
《汪兆镛诗词集》,汪兆镛著,邓骏捷、陈业东编校,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8月版,59 .00元。
梁基永 收藏家,广州
是十二三年前,书店里还有几叠线装本,可以开架任意翻阅挑选的时间。广东近代的诗集、文集,偶尔都是能从古籍书店的架子上挑出一些的。路过北京路的店门,便喜欢走到架子旁边小立,从一堆集部的书中翻一下有没有新上架的旧书,经常影入眼中,又放回去的,便是汪兆镛先生的《雨屋深灯词集》和《微尚斋集》。薄薄的一册小线装铅印本,淡黄的线装得扎实平整,染作浅褐色的虎皮宣纸封面也显出昔日的考究,定价才五元一册,可是书店里大概是存了很不少,卖得很慢很慢,足足几年的光景,还是看到书堆里面雨屋深灯纤瘦的身影。
终于书店里不再有开架任翻的线装书,连一册十余页的《雨屋深灯词》也在网上卖到五六百元的时候,《汪兆镛诗词集》的整理本出版了,可以告慰老太爷的是,这诗词集是澳门学者点校整理的,一个今日以他为荣的城市。
一般人所知道的汪兆镛,因为他是汪精卫的哥哥,少有人再关心他所写的书、所填的词,更少有人提及他与弟弟完全相左的志趣。山阴汪氏从道光年间,落籍广东番禺,当时称为“捕属”,即今日户口归番禺管辖之意。山阴就是绍兴,出“师爷”的旺地,汪家确实出了不少师爷,汪兆镛的父亲汪瑔,就是刘坤一的幕僚,当年颇有文名。汪兆镛早年也在岑春煊的幕下做过师爷,辛亥以后,他没有沾丝毫四弟精卫的光,避居澳门,不出任民国的官,甚至连广东的盐商请他出任盐政局长都不愿意做。
澳门的遗民隐居生活清苦,当年的澳门不比广州,除了市面的冷清,还有朋辈基本都不在身边,汪兆镛的日子过得俨如隐士。只有张学华等老友偶尔来探望,才是他欣喜的光景。汪氏为什么选择的是偏僻的澳门而不是当年众多遗民选择的香港?这个问题我始终没有答案,从诗里面看,他也经常往来香港,却始终喜爱澳门的清冷,或许这种气氛更适合他的读书写作。
汪兆镛笔下的澳门,俨然是避世的桃源,从他的诗题中,不难描画出当时这片孤悬海外的净土,是如何舒适写意:《丁丑七月,避地南湾,有烟水清旷之致,小楼面海,如艗舟湖山间,因榜曰“湖船颐”,姚叔约为作图,自题绝句八首》,《距澳门北八里白莲洞,泉石绝胜,洞前积水成潭,湛翠如碧玻璃,余名以“寒碧潭”》,他又关心澳门掌故,邻居掘地得一方嘉庆年间的墓碑,他都跑去摩挲考证,说这里百余年前如何如何。如同中国传统的士大夫,他喜欢徜徉山水,澳门没有大山,多的却是小山坡,他所隐居的南湾背后新修马路,掘出一汪泉水,汪兆镛发现了,如同得宝,因为泉流“味清而醇,不溢不涸”,他命名为“君子泉”又赋诗一首,至今澳门妈阁后山上,还留有汪兆镛和张学华同游的题名石刻。今日提到澳门近代文化史,汪兆镛的名字已经熠熠生辉,澳门虽然有四百余年历史,然而真正热心澳门文献并且长期居住的名家并不多,汪氏写澳门的作品不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是上乘的,真可以算得上是近代澳门第一诗人。
汪兆镛的诗词,不仅记载的是澳门的近代风物,也可以作一部广东近代史来读。如同古代的文人,遇有国事家事,山水胜迹,值得记载的,汪都会写诗词记录下来。他写词,喜欢带小序,读之如晚明小品,如《蝶恋花》序:
粤秀山木绵和榆生,广州北城跨山,山多红绵,暮春花时,照耀雌堞间,伟丽绝胜。闻之山中人,云二十年来林壑移贸,非复承平日风景。余亦颓疴偃蹇,键户罕出,倚竹答响,为之怃然。
唱和的“榆生”就是近代著名词学家龙榆生,小序几乎比词还要长,令读者对越秀山的红棉景色神往不置。我们要留心词序中的“粤秀山”,“红绵”都用古体,见证了作者作为文化守护人的本色。
汪兆镛作品中,回忆与惋惜的灰色是诗词的主调,即使是写广州城外南汉苑中盛开的并蒂莲花,其境界也带感伤。诗集中,哀悼前辈与友人篇目更触目可见。作为一个社会剧变中的“为此种文化所化之人”(借陈寅恪语),他的内心是痛苦的,诗人的本色又偏使他不能已于唱咏。读罢诗集,掩卷还仿佛看到雨屋深灯下,作者深蹇双眉、苦吟不辍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