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走的社会

如梦令

        陈迎竹

       上海市人大代表柏万青主持的电视节目《一呼柏应》，日前找来一个少年张新凯上节目现身说法，说的是自己被拐四年的经历。

　　张新凯在去年中被上海奉贤警方解救，结束了四年马戏团卖艺“生涯”，回到江苏徐州老家。

　　张新凯被拐时才9岁，因为对路过表演的马戏团感到好奇，糊里糊涂就上了人家车子，以为可以学功夫，却从此被限制行动，回不了家。

　　电视里的孩子看来状态不错，至少像广东话说的“没穿没烂”。四年里被利用来耍杂技和乞讨，为集团赚钱。孩子离开家时不懂得害怕，只说偶尔晚上睡觉的时候有点想家，但是逃跑过被抓回来，估计被教训了一番，感到害怕，也不知该怎么回家，于是就跟着坏人过了四年，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随同上节目的警官说，孩子有明显的江湖气和不良行为；孩子自己也表示，回家半年以来，晚上做梦还会回到杂技团里，吓醒之后问自己：“不是回家了吗？”

　　学者于建嵘倡议的“随手拍”微博寻找儿童和“禁童乞讨”在中国引起巨大反响，为全国处处可见的乞儿问题再一次掀起关注的热潮。上海《新民周刊》首席记者杨江在最近的报道中所举的案例，可以看出这个问题的悲剧性。

　　首先是孩子们除了被拐的，也有被父母为了钱财或生活“出租”或送去“学习”的，但是被“杂耍”和“丐帮”之类的团伙带走的孩子，所受的苦头都不是穷困的父母所能想象。

　　被河南张集镇同乡翟雪峰带走三年的8岁女孩任芳芳的鼻中隔被剪刀剪开，耳朵、舌头都被剪过，身体被烫过，手指被铁钉钉过，头顶上大片伤疤长不出头发，还吃过大便。

　　7岁的翟娃蛋与任芳芳同被翟雪峰逼着行乞，在多次的毒打之后死在路边。

　　同样是河南张集镇，6年前6岁的朱秋月被翟雪峰的一份演员聘请合同带走，乞讨过程中失踪至今。孩子生死未卜，家人却因为内疚，几年下来闹得家破人亡。

　　同一个地方，小男孩宋豪被带走时才3岁，几年后在家人的吵闹下才被翟雪峰的弟弟送回来，但浑身是伤，牙齿掉了好几颗。他被关过冰箱冻到不省人事，又在火烤之下醒过来。

　　张集镇是河南著名的杂技之乡，却因为落后与法制的缺位而成了坏心眼的人获取丐童的来源地，而这样的地方在今天的中国并不止一两处。

　　笔者在上海淮海路深夜曾遇儿童兜售花朵，询问来自何处，对方却眼带惊惶远远走开。看来都是被拐儿。

　　十年前就开始创建寻人网站的沈浩表示，从2006年起走遍全国104个城市、30万公里的调查，确定丐童背后都有黑手。

　　仅昆明市一地上个月宣布抓获拐卖儿童嫌犯就有369人，如果乘上每个人拐卖的儿童数目，是极为触目惊心的现实。公安部在2009年4月至2010年9月开展的全国第五次打拐行动，就解救了被拐卖妇女儿童1万6000多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相信，实际未被解救的受害者应该远高于这一数字。

　　英国文豪狄更斯在1838年的名著《孤雏泪》（Oliver Twist，又译雾都孤儿、苦海孤雏）中，揭露了百多年前大伦敦荣景下大量孤儿与流浪汉的悲惨遭遇，反映的是工业革命期间经济迅速崛起的英国，法制不彰、童工处处、拐卖儿童犯罪等罪恶蔓延。

　　农村在中国的影视节目里都充满欢欣与希望，至少一片和谐。然而今天的中国农村与千百年来大概并无二致，由于知识水平低、缺乏农会组织提供权利保障教育、信息阻绝、官员素质低劣等，农民一直是被践踏的对象。

　　对心存歹念的人来说，农村是可以恣意蹂躏的天堂。不久前落网的翟雪峰，村民说他家族很有钱，估计至少数百万元，这已经是村中首富，并且可以肆虐多年。

　　官员开始在谈论超越美国经济的时间表，但最好同时了解《孤雏泪》的写作背景。

　　这是连载小说，在长达两年的连载时间里，小说引发英国社会巨大的反响和反思，而这并不是唯一以社会黑暗面为本的文学作品，当时所有揭露社会丑恶的作者，都在自由的创作环境中，完成大英帝国经济版图之外、得以延续至今的文化版图，以及更完善的社会公义。

　　张新凯的“没穿没烂”应该是极幸运的例子，但愿这不是他能上电视的原因。对遍布神州的众多受残害儿童来说，经济实力的快速飞升，恰恰反衬社会实力还落后英国一个多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