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依慈 于 2013-6-28 16:53 编辑
苦 惨 冤
莫依慈
今时今日中国女人,不用再担心扎脚束胸,被动辄‘七出’,被浸猪笼,被盲婚哑嫁。今时今日感恩欢呼之余,我有一个多年想和人分享的故事,关于一个卑微的女人,苦过黄莲冤如窦娥的一生,在她死去多年后,我从少女也变了花甲老妇,这故事象一坛老在发酵的潲水。。让我温饱了,终身学习的愿望也成真之时,读上老年大学文学班,要以初中水平来表达出这冗长. 曲折. 神奇的故事
我母亲高中毕业正是抗战全面爆发, 但故事主角不是她, 下一篇才写我平凡而伟大的母亲。主角是母亲的一个学生家长, -个南番顺妇人。小时候住在俗称烂马路[即中山七路] 的一条陋巷中。她是家中长女, 还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广州人喜欢说;’ 好命打头生个女, 好为爷娘当帮手。这位阿梅果然帮阿妈带大一个又-个弟妹, 阿梅的爸爸是个懒人, 喝小酒喝茶监视家人织边带, 骂骂人, 唱几句南音又一天了。家里两台织机, 阿梅和二个妹妹加上阿妈, 停人不停机, 为一家人糊口, 4个女人手脚不停。等两个弟弟都读私塾时, 阿梅16岁了, 阿妈找来媒人, 讨一笔彩礼, 把阿梅嫁到长庚路[今人民北路] 第一津河涌旁一处陋屋的林家。
林家有兄弟俩, 兄长学做木工,家里卖一些生草药, 阿梅丈夫替杂货铺打工, 家世也一般, 阿梅有一部织机当嫁妆, 到婆家还是织边带, 做家务, 侍候公婆, 和在家大同小异, 整天手脚不停, 起得最早, 睡得最晚, 吃得最后, 好事无份享用, 操劳一刻不停。阿梅身高约1.52m, 扁平长条黄脸, 稀疏的眉毛下一双无光彩的双皮眼, 鼻子嘴乏善可陈, 双手长年家务和拉扯织机, 成为鸡爪-样粗糙畸变, 基本是一个无才貌无文化的普通女人, 走在人群中, 就象大沙漠中一粒砂子。她由于长年超负荷劳作, 贫血, 声音嘶哑, 身板象一个神主牌样, 用今天的视觉观点看几十年前的阿梅可谓一无是处, 是一只牛不是人。结婚才三个月, 她丈夫阿林就给父母说; 要和人一齐到南洋去踫运气, 少则一二年回来, 迟则五六年必回。旧时代女人在家服从父母, 出嫁服从公婆丈夫, 老了听从儿子调拨。一生人几乎沒多少话语权, 阿梅与丈夫结婚当日才认识, 三个月相处下来, 还是陌生人一般, 如今丈夫要出远门, 她无权发表意见, 只能认命服从。阿林去了后, 半年中有信两封, 阿梅不识字, 又不敢问公婆, 一年多后, 信没有了, 不时有些钱托人带回给父母, 阿梅是人, 信, 钱全没份。一晃过去五年, 阿梅和她阿妈都揪了心, 阿妈对阿梅说; 这次你惨了, 名是他家媳妇, 实际是妹仔[丫头] 而已 , 守活寡不是办法, 你要去南洋寻他, 起码怀上他的骨肉, 生下一男半女, 才能有立足之地, 才能到老有依靠, 如今你阿爸又痨病, 日子不会长了, 我也开始觉病鬼上身般不妥, 我们帮不了你更时日无多, 你要好自为之……阿梅回婆家想了几天, 鼓足勇气提出要去南洋寻夫, 她说; 想趁年轻为林家开枝散叶, 不然林家太孤寒了。[这里孤寒的意思是人丁单薄, 不表示吝啬] 。公婆答应她的请求, 找人陪同阿梅去南洋寻阿林。
那年头去远洋全是坐大船去, 阿梅提着个小藤箧, 坐船去前路未明处。阿梅呕吐晕船死去活来+多天, 才到南洋, 在同乡会馆内落脚, 马上打听寻找五年未见的阿林。一个多月过去了, 居然毫无头绪。会馆的人教她, 不如边打工边寻找, 好过坐吃山空, 心无着落两手空空, 于是会馆介绍她到一富户家帮佣,阿梅什么家务都驾轻就熟,煮地道粤菜,男事头是唐山人,女事头是混血儿,有1/4唐山血统。阿梅觉得男人有些似阿林,但又不肯定,以为自已忆夫太甚,人有相似而已。那男事头从不正眼望过自已一次,阿梅也不敢想太多,努力打工干活,转眼一年多了,阿梅和事头相处熟悉有了互信,开始可以穿堂入室打扫卫生了。有一天她到主臥室抹尘,梳妆架上一个园形盒子滾入床底下,阿梅用鸡毛把伸进去拨拉着,一下子咣叮当不知打翻了什么噐皿,阿梅爬进床底,原来一个茶煲翻倒了,茶煲贴满符咒,装了红色液体,有一只蠄蟝[癞虾蟆]蒙着双眼,有符咒红纸贴着蠄蟝头,阿梅正不知所措,不敢下手抓它。女事头听见动静,进来一看,脸黑了,五官紧急集合,斥喝阿梅走开,大声叫马来籍佣人来善后。阿梅忐忑了半天,神奇的事接着发生。从不正眼看阿梅的男事头回家了,居然眼定定看住阿梅,阿梅想,肯定要扣我工钱兴师问罪了,谁知他竟然说;你是不是姓黄?阿梅点头承认,他接着问;你叫咏梅,住唐山省城长庚路吗?阿梅又点头,他接着说;我是阿林啊,你几时来南洋打工啊?阿梅吓得面青了又黄,原来真如传闻说的,老公遭人落了降头[这是科学以外的巫术,风行于东南亚及国内湘西云南之少数民族中,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才会对面也认不出亲人,失忆麻木。男事头回房后没出来过,饭也端进里面吃。第二天男事头吩咐阿梅执包袱行李,坐等他中午回来,平常中饭男事头很少回家吃,阿梅心内又十五十六如汤煮了。
中午男事头到家,坐在大厅中太师椅上,叫女事头坐另一侧的太师椅,吩咐暂缓开饭,他有话说。他对阿梅说,我负了你,如今我一大头家在此,也不回唐山了,这是一份休书,回去交给我父母,喜欢的物品,我叫他们随便让你拿,我还补偿你500大洋和1斤金条[十六条,毎条-両],你回会馆,我请了镖局护送你三天后回唐山,从此我们各不相欠。女事头一言不发,把阿梅的工钱也结算了。
阿梅回到唐山省城家中已是1948年,广州光复了,阿梅的父母均已离世,弟妹倶成家,过着上顿吃完愁下顿的苦日子。阿梅交出休书,后来阿梅才知道,阿林到南洋第二年巳经得老板欣赏,把女儿嫁给他,送二间铺子当嫁妆。老板死后,再分一半身家给阿林,条件是阿林不得回唐山,并双保险起见,找人秘密落了降头,阿梅那天破了降头,阿林才认出发妻,幸亏阿梅沉得住气,如果她主动询问,会被屈发花癫[花痴病],-分钱别想补偿还会被驱赶。阿梅马上联同弟妹一齐置一间房子,就在她婚房附近,她只要回织机和床枱凳,几个柜子,她回自已乡下买了五亩田,修好倒塌的祖屋,把旁边的买来扩建成够几姐弟住的大屋,心想再打仗就-齐躲回乡下耕田也饿不死了。她决定不再嫁人,凭自己双手和弟妹们一齐为明天的安乐茶饭而勤劳争取。她买了十六台织机,弟妹们和她-道,收十几个穷街坊的女孩子做学徒,准备等她们满师,收租机钱做生活补贴也饿不着,她还在1951年抱养个弃婴,每天干着家务活,教徒弟织边带。当国军败退台湾前,整个金融都崩溃掉,百姓水深火热,一大麻袋钱才买1斤盐,东西毎小时不同价钱。弟妹们全靠她的金条接济才不至于饿死,阿梅买下的屋子,前门是河涌,长长的象火车厢,后门是毗邻光复北路的巷子,阿梅两毌子住1/8,其余都安放了织机。谁知从1953年开始,阿梅被苦难蚕食呑噬,很快公私合营,阿梅并入了工厂,开头评她为小手工业主,复评订为资本家。乡下土改了,又被评为地主,双料加起来,成了资本家兼地主。外面大环境的政治形势三月-小变-年一大变,阿梅-介文盲,只知道出力讨生活,带大养子晚年有靠,哪知道地主资本家是什么概念。她工龄没有了,在厂干最粗重的活,技术好也枉然,拿最低工资,36元7角钱,谁都可以骂她斥她,可以驱使她,随意叫她加班去干份外工作,她的弟妹全是工人成份,拿67元8角工资,8小时下班,阿梅渐被绝望包围,经常哭诉,又被批不服改造,想叫板新政权,被连轴转批判,树为反面典型。当她终于明白不能诉冤要规规矩矩,不能乱说乱动。阿梅成了孤独苦瓜,她朴素地认为,自己捱死一世,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没吃过一口安乐茶饭,身为弃妇,用丈夫的补偿为自己生存投资最基本的保障有什么错!?今天看起来最正常,正面,最简单的生存保障,准备凭劳动过上温饱日子为什么要这么受罪,这么不人道厚道来狙击她?她-个无才无貌的文盲女子,出身城市贫民阶层,住烂马路这贫民跳蚤市场,天光墟,老鼠货的烂马路旧窄巷.。这贫民窟的人,到这田地死不去,却天天受精神上的凌迟刑,她想过死,却舍不得才几岁的养子。她的弟妹也很纠结,大家姐对他们恩深似母,一个个带大他们,关键时接济他们,有好东西全和他们共享。今天又怕被认为阶级立场不稳,明里不敢支持支援她,她一个妹妹说;让人捉住鸡腳,帮不了大家姐反会搂住一齐死啊!所以逢年过节,没一个给阿梅拜年贺节的,街上遇见,点点头后赶快走开。1959年阿梅的养子成了我母亲的学生,有一.二次有人托我母亲给阿梅送食物和童衫,,母亲开解阿梅不要伤心绝望,说弟妹心里是很珍惜疼爱阿梅,血浓于水,要阿梅看开他们无奈的避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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